美国人眼中的“标哥慈善”
一场原本要“给穷人”的慈善活动，最终演变成了“给陈光标”
“一向高调行善的陈光标[微博]于一周前赴美，和纽约救助会合作为当地穷人行善。过程中，街头行人拒收他的百元美钞，慈善午宴现场穿军装、唱革命歌曲，许诺的现金并未发放……“标哥慈善”首次走出国门，但却和在国内的N次善举一样，自始至终被乱象和质疑所包围。
乱象之下，遮掩不住的，是陈光标高调行善的理念和已逾百年历史的美国慈善组织之间出现的裂隙和摩擦。纽约救助会负责人梅斯承认，这场高调的慈善活动，纽约救助会的宗旨“给他们(穷人)”，最终演变成了“给他(陈光标)”。”
中美合作
在接触陈光标之前，克雷格·梅斯对中国的富人或慈善家没有太多印象。
出身底特律，曾在两座教堂任牧师，后在印度参与援建过孤儿院、医院和养老院，梅斯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从事援助志愿工作。在接手纽约救助会——美国最早建立、已有142年历史的救助会——成为执行总监后，他曾表示将带领团队为穷人群体竭尽所能做贡献。在一封致谢信中，梅斯曾说：“我们一直在致力于打开多扇大门，以便所有愿施以援手的人都能进来。”
2014年4月，这扇门里进来了一位中国富人。而直到周四双方的合作活动告一段落，梅斯承认，这段特殊的援助工作“冲击”了他以往的观念。
4月份，梅斯和他的援助团队启动了名为“给予他们”的活动，旨在呼吁民众重视纽约市街头的无家可归者，为其献爱心。他们创建了网站，在上面发布了宣传视频。截至记者发稿，该视频得到了近3万次分享，并募得7989.27美元善款。
“有450万人点击收看过这个视频。我最早以为，陈先生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个视频才和我们联系的。但现在我明白了，他也许是因为其他原因。”克雷格·梅斯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
陈先生，即江苏黄埔再生资源利用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光标。据介绍，纽约救助会和陈光标“在纽约的工作人员”进行了几次会面，并和陈光标本人通了几次电话。其间，尽管“对于如何选取最好的方式帮助流浪者”，双方“观念有些不同”，但梅斯还是对陈光标加入“给予他们”计划而表示欢迎。
对于观念上产生的分歧，纽约援助会的公关总监米歇尔·托尔森向北青报记者提及了更多细节。
“对于那些愿为弱者做好事的人士，我们一向是表示欢迎的。在最早发送给我们的一封电邮里，陈(光标)表明他想要在中央公园的船坞饭店请300人吃午饭，他请求我们提供宾客，而且他说想要‘低调地做这件事’。我们当时是全力赞成的。”托尔森女士说。
“但几周以后，他想要把活动搞得大一些，在报纸上登广告，去招募尽可能多的人来赴宴。但很不幸，你不能在纽约市做这样的事情。在我们这里群体事件必须得获得许可，想要带着一笔钱去组织集会，这可能会引发大麻烦。”
饭局邀请
成立于1872年的纽约救助会，其宗旨在于“为穷人提供食物、衣物、药品和庇所”。不过陈光标和他的团队选择执行了不同的思路。
6月11日，陈光标在自己的微博上表示：“标哥近两天又上多家头条了，不想上还不行，月底前标哥还有创新善举，还要上国际大头条，嘿嘿。”当时这条微博得到了108次转发和227条评论。结果6天以后的一条微博里，这两个数字分别以十倍计之——他首次宣布自己将救济千名美国穷人，为他们提供午餐并发放现金。
与此同时，美国人则在一份传统媒体上读到了这一“饭局”邀请。当地时间16日，陈光标斥资17.5万美元在《纽约时报》刊登整版广告，高调预告：陈光标将携手美国慈善机构纽约救助会，请1000名美国穷人及流浪者吃一顿午餐，并在餐后为每人发放300美元现金。这则广告版面的主图区并列排放着两个人物肖像——陈光标本人和雷锋。广告宣扬了雷锋精神，传播陈光标的慈善理念，并为报名者留下了邮箱。
而当梅斯和托尔森看到这则慈善广告后，都大感意外。
“这样做，目的主要是为了重塑中国富人形象，使中美关系和谐化。”陈光标表示，广告版面也是他自己设计的。这是继宣示钓鱼岛主权、奉劝安倍不要“拜鬼”之后，他第三次在《纽约时报》刊登广告。在刊登广告之外，陈光标和这家报纸还有着更广为人知的“关系”——今年早些时候，陈光标宣布自己欲收购这家拥有163年历史的美国主流大报，因后者拒绝而告失败。就在此次赴美期间，他再次旧事重提，称想要“收购《纽约时报》一个评论版面的经营权或者产权”。“只要价钱合适，没有什么是买不来的。”他在接受南华早报采访时说。
广告刊登后，陈光标连续几天在微博上展示了收到的报名数量，并说：“美国老人、纽约学生，就连华尔街精英也在支持标哥，嘿嘿。”在动身去美国之前，他透露已接到了5000份申请，并估计到了周三该数量会破万。人民网[微博]还报道了一则消息：一位叫做安东尼·肖的美国人表示“陈应该带我们去中国”。
“挥洒慷慨”
根据纽约救助会的说法，直到美国时间周日(6月22日)陈光标才来到纽约。周二，他到救助会所在地，与工作人员和救助对象进行了“简短的”会面。当时，陈光标给人的印象是“热忱”而“积极”，一位救助对象代表还感谢了他的慷慨。
但陈光标的计划里还有其他活动。距离“上国际大头条”的月底时限越来越近，陈光标终于出现在了公众视野中。一组他在美国纽约街头“发钱”的照片被广为传播。只是，这美国行善的第一幕就带来了争议。
据《纽约邮报》报道，当地时间6月25日，当“回收业大亨”陈光标在位于纽约特里贝克区的纽约援助会附近参观时，他拿出一张100美元的钞票，并试图递给正走在运河街上的一名行人。但是，“就像其他被贸然接近的纽约人一样”，这个行人没有理会，而是低头走开了。这一幕被摄影记者抓个正着，图片中陈光标脸上的笑容和街头行人的不屑形成对比，悬停在画面中间的100元美钞，被解读成这位中国富人在“挥洒(滥用)他的慷慨”。
“我想要传递这样一种信息：在中国是有好的慈善家的，并非所有人都是疯狂的奢侈品购买者。”陈光标在接受采访时说。
也有一些人乐于接受他的百元现金。路边弹吉他卖艺的德里克·戴舍尔说：“我从佛罗里达来到纽约，仅带着希望、梦想和一个背包。这100美元将帮我在找到容身之所前活下去，除此之外我名下一毛钱都没有。”在午宴的前一天，一名叫安东·希尔斯的流浪者曾和陈光标彩排性地试唱了“天下一家(wearetheworld)”，他对陈的印象是“很好的人”，并认为他正在“帮助这个国家”。
“天下一家”是迈克尔·杰克逊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一首代表作，歌曲内容旨在呼吁世界帮助饥荒人民。此前南华早报网曾载出了陈光标演唱该歌曲的片段，几十秒钟的时间里，陈光标演唱专注、声情并茂。但其英语发音及演唱水平却遭到网民嘲讽。
语言不通是此次中美双方交流的主要障碍之一。梅斯和托尔森都表示，通过一名翻译在中间转述，双方都不能充分理解对方的意思，造成了很多误会。“我们确实体会到了文化和理念的差异。不过我们乐于学习中国文化，我认为陈先生也很乐于学习美国文化。”米歇尔·托尔森说。
免费午餐
目前已知的是，陈光标首先将中国的历史元素带进了美国。
美国时间6月25日上午，纽约中央公园里多了一道特殊的风景——200名中国青年身穿统一的绿色军服，统一的红色领章、红色帽徽和红色袖章，这些来自纽约当地的中国志愿者们，看起来像是上世纪80年代以前的年轻军人。
根据《南华早报》的报道，这200名志愿者的任务，是“监督”到场的纽约救助对象们在餐前唱一首歌——“学习雷锋好榜样。”
不仅如此，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几名穷人还穿上了这些道具军装。一位胡子花白的救助对象胸前贴着中英文“学习雷锋好榜样”的贴纸，对着媒体镜头做出了敬礼的姿势。活动中，陈光标曾在身穿绿军装的人群围簇下微笑合影留念。
陈光标还为席间发言准备了一份讲稿。按照稿件内容，他将首先介绍中国经济形势，而后对各界发出来华投资创业的邀请，最后表达自己从事慈善事业的热衷。“一个标哥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一直希望大家手拉手，一起行动起来，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讲稿以此收尾。
“我的慈善午宴，就是要激励华尔街以及美国其他富豪们，向我学习。”陈光标在接受采访时说。
250名住在纽约救助会里的无家可归者来了。他们先是尽情享受了这一顿由中国富翁请客的大餐——这是一顿由三道菜组成的完整正餐：芝麻金枪鱼和亚洲蔬菜卷作为开胃菜，牛里脊配烤土豆作为主菜，并且还有时令浆果配法式奶油作为甜点。26岁的富兰克林·桑切斯说：“光看菜单我口水就要流下来了。”
所有被救助的穷人都表示：这比救助会里日常提供的食物水平要高多了。对于这样一顿突如其来的大餐，纽约救助会也颇为赞同。
在餐间观看过了陈光标的魔术表演以及他和200名志愿者、个别穷人“用高声调”合唱了“天下一家”后，船坞餐厅里开始有人表示不满。“钱怎么没发下来？”52岁的克拉伦斯·泰勒抱怨，“要整你去整别人，折腾我们无家可归的人干吗？”
根据《纽约每日新闻》的报道，此前4名穷人被请上台，每人被分发三张百元美钞作为展示，与此同时相机灯光闪烁。但此后并无人再按照邀请广告里说的领取到钱。餐厅里则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喊声。“骗子！”、“小偷！”，之后集体喊口号：“钱在哪儿？钱在哪儿？”
陈光标通过翻译简单否认了“不给钱”的说法，之后就离开了。这也是整个慈善之行的结束。
关于现金
在纽约救助会总监梅斯看来，这个乌龙事件既有误会也有无奈。
“我们双方的意图可能部分丢失在翻译的环节上了。”梅斯说，“从一开始，我们就对于陈先生分发现金的做法不同意，很多无家可归者将把这样一笔现金用在可能伤害他们的地方，比如买酒甚至毒品。我认为我们达成了一致，那就是他把这9万美元捐给我们救助会，由我们在更长期的工作中支配善款帮助穷人。要知道，有了这笔钱，我们能够一天提供500份餐，一直持续90天哪！”
公关总监托尔森也以为他们说服了陈光标。她表示，救助会最终与陈光标坐了下来，并且就美国的流浪者情况“教育了”他，告诉了他怎样的救助方式才是最佳的。“他同意了将这笔钱捐给纽约救助会，好让我们得以继续为穷人提供食物、衣物和庇护，就像我们过去142年以来做的那样。”托尔森说。
出于这个原因，陈光标并没有在午宴当天带上这几万美元现金。而此前在国内，陈光标曾多次携大量现金出现在慈善公益场合。2013年4月，他曾带大量现金赴雅安地震灾区分发给灾民；6月，他曾肩挑扁担，扛着两大捆人民币现金出现在北京某慈善晚会现场，并当场捐款以支持青年创业。半年后，他更是展示出了用15亿元钱堆成重达16吨的“钱墙”，表示愿出资修建金门与厦门之间的跨海大桥。
但这种高调的做法没能在纽约街头上演。救助会总监梅斯表示，毕竟纽约是一个巨大的城市，陈光标在《纽约时报》打广告可能招来成千上万人，加上不请自来的，全市五六万无家可归者都聚集过来，再加上大量现金，他们担心场面无法控制。最终双方达成了妥协。救助会官方发布的消息称：陈选择了象征性地给几位救助对象发了现金，并表达了他对穷人的关怀。
在接受《环球时报》采访时，陈光标解释说他本人原是计划现场发放现金的，但出于组织方的考虑，他将许诺的钱款如数捐给了援助会，“我有协议和收据为证，我不会在美国丢中国人的脸。”他说。
但是，没有按照广告承诺的拿到现金的纽约穷人们不干了。《纽约每日新闻》的报道记录了他们的各种抱怨。“你给了人们希望，却又让它落空。”“我们又不是每个人都会去买毒品、赌博或怎样乱花。”一位受救助者则表示，他感到自己是“被用来拍照”的。
对此，梅斯也感到棘手。他不得不在活动现场向愤怒的穷人们一遍遍解释：没有现金，大家懂了吗？
给谁？
这不是陈光标第一次让美国人感到“惊讶”。
在今年1月初赴美时，许多美国记者接到这位中国富豪递过来的名片，都读了很久。根据美国“商业内幕”网站的展示，这张带有陈光标本人照片的英文名片上，在“江苏黄埔再生资源利用有限公司”的前面依次写着：中国最具影响力人物、中国最杰出的慈善家、中国道德模范、中国地震救灾英雄、最广为人知并深受爱戴的楷模……众多前缀不一而足。
纽约救助会总监梅斯注意到，和他以往接触的慈善家相比，陈光标更需要外界。“美国慈善家们通常并不在大量媒体报道和下做事。他们谨慎地给予，而并不张扬。”梅斯告诉北青报记者，“我理解，陈先生想要通过这样做来带来媒体，从而实现他‘带动其他富人奉献更多’的目的。”
梅斯承认，这场高调的慈善活动，纽约救助会的宗旨“给他们(穷人)”，最终演变成了“给他(陈光标)”。“他确实想让自己受。我不想去评价他的动机，只是希望他这种引人的做法能帮助我们解决问题……有很多富人甚至一毛不拔呢。所以我并不会指摘陈先生的做法。”梅斯说。
国内的舆论呈现出争议。在新浪新闻中心发起的一项调查中，占投票总数70.3%的网民表示对陈光标的此次慈善行为“不支持”；在支持者之外，另有7.8%的人认为“不好说”。
根据陈光标登在《纽约时报》上的广告所宣示的，他还将建立一笔3亿美元的“中美慈善基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陈光标曾表示：“对我来说，此行是一次感激之旅，而不是一次慈善之旅。美国的慈善家曾向我们的灾区慷慨解囊，我为什么不能做些回馈……重要的不是我捐的钱，而是让人们都意识到穷人所处的困境。”
赴美慈善之行在众人瞩目下收场了。梅斯表示，他愿意和陈光标再度合作。“因为我们都从这次活动的错误中吸取了教训，下次我们一定能做得更好。”梅斯说。文/本报记者 薛雷
